万物曾沐浴在如水的月光下，月华不曾离去，只是慈悲地洒向故土，那伞下，石桥边，烟泷寒水的老屋旁….那一缕月光，曾横渡青山，承载着离人的忧愁，遮不住的，是伞下的阴翳，石桥边的苔痕，以及老屋那若明若暗的灯….更遮不住的，是我望向家的目光…我顺着旧日的月光而行，漂流在岁月的长河里，或曾有拈起名唤记忆的碎石，可最终还是归于河中…..我是逆流而上的，离开了老屋的方向，驶向人生这一片阴暗大海，我自然也了解何为我心之所念….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，离人归去，月儿依旧，而我和小布坐在窗前，“雨晴….今天，小布想听听雨晴小时候的故事呢~”小布翻开一张照片，照片里是一栋老屋，老屋的灯火微明，而一个婴孩看向世界，这是他人生的第一课…..
很小的时候，从我有记忆开始，我的生活就在这座不起眼，沧桑的老屋启程了…我没有太多的情愫，初入世界，怎知何为七情六欲，不然怎么说初生之人，便是至洁之人….我对言语第一次有概念，是听到两位老人的呼喊，他们一脸欣喜的看着我，老人双眼沧桑，却依旧有一丝光亮，而老妇站在灶台前，端来一碗热饭，这便是我的外公外婆，从小开始，我便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….小时候的夜空极为静谧，我从蓝色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几颗忽明忽暗的星辰…..外婆知道年幼的我对星光有兴趣，便趁着夏夜，宁静微风拂过时，带着我去到院子里，我便在风的亲吻下，指着天边的繁星，想着日后，我也会成为最亮的一颗“落楼梯，落楼梯…”小时候的我难以入眠，一米多的床总是躺着我和外公外婆，还有床头那吱呀作响的风扇….外婆便会不厌其烦地抱起我，走下楼梯，我便会在外婆的安抚中入眠，再次醒来，我在床上，外公外婆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，只剩下我身上一层薄薄的被子，证明了昨夜的无眠，可我发现，证明这一切的，还有外公那略微发银的发丝，以及外婆那在微笑中，会显露出的皱纹….这便是岁月的印痕，可我自然是不理解的，我的观念中，外公外婆就应该一直满头乌发，精神锃亮…..小时候我们家里很小，小小的房间里摆放着冰箱，金鱼缸，以及一张小小的饭桌，对了，还有那天花板上已经布满铁锈的风扇，和总是闪出雪花的电视机，一个又一个的奇语，便在此诞生….忘不了的便是每个寒冬的夜晚….热水器较为老旧，通常需要很长时间打火，甚至有时候打不着火，我们便只能烧热水来洗澡，外公外婆会给我打来一盆热水，我的双脚没入水面，那温热感顿时涌上心头，外公会和我说他年少时的故事，回忆他的那些意气风发，兴致正浓时，还能看到外公眼角闪烁的光….而外婆拿起毛巾，沾水后便一遍又一遍擦拭我的身子…..而我泡着温水，感受着外婆的抚摸，听外公讲的那些故事，那便是年少时我为数不多的娱乐….小时候没有很多吃的，但外婆总会在我们都睡不着的冬夜，去到厨房，熟悉地点燃那灶火，之后便能闻到一阵香甜，不多时，外婆就拿出了一个个红紫色外衣包裹的烤红薯….“晴晴，慢点吃，小心烫”外婆总是会帮我剥开那外衣，而后一遍又一遍的吹气，而后外婆用手试探后，便才用铁勺子挖出一块，递到我的嘴里，我们就这么，一人一个烤红薯，睡不着的时候，外公便又会说起从前，谷堆前，那一个又一个的奇闻志怪….随着外婆的最后一块烤红薯入口，我的睡意渐起，于是外公外婆又会把我抱入房内，第二天再次睁开眼，东方已白….
那时候的物资还很匮乏，除了烤红薯外，吃的最多的，便是学校门口一块钱两串的烤肠，那红色的香肠在银白色的机器里翻动着，时不时地，有人会拿起铁夹子，给烤肠翻个面，烤肠些许是会烤过头的，内里便会从肠衣中爆裂开来，而我喜欢这些烤的烂乎乎的香肠，于是每次外公外婆来接我的时候，都会给我买两根烤肠，我给外公外婆吃，可他们总是会说“晴晴，你吃吧，我们不饿”之类的话，而我当初倒是觉得如此，便一口有一口咬向滋滋冒油的烤肠，随着那汁水和香气在齿间迸发，流转，最后充盈所有味蕾，那诱人的香气，也总是在我的心尖淌过…..对了….绿都的冬天是看不到雪的…..但是气温却是出奇地冷，这时候便是我最开心的时候，因为这意味着，我可以多吃一根烤肠，只需要一张一块钱的钞票，以及那能闪出光的硬币，便可以买到三根烤肠，这便是在凛冬中，我为数不多的珍宝，可是那香气是不会一直停留的….大抵是如此，所以不知何时起，我忘了那家烤肠，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，便不再去买那一块钱两根的烤肠…我至今都没有意识到，在那个往常的冬日，外公将一张钞票和一枚硬币递出的那一刻，我便吃下了最后的三根烤肠…..
母亲是忙碌的，母亲总是会一个人在外拼搏，为的是养我，养好我们的这一个家…..以前母亲总是一早，在我起来之前就出门，而后在我即将入睡时才回来…..母亲离开时我闪烁着泪光，在门口拉着母亲的裙角，不让母亲走，甚至我会故意锁上大门，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母亲的脚步….可母亲不会，也不能在这停留，离开我，便是为了更好的相遇，大抵是如此，所以外婆总会抱着我，安抚着我“妈妈去给你买好吃的了，晚上就回来了”于是我就这么看着母亲的步伐远去，我只能挥挥手，时而朝着她的背影大喊“妈妈，一定要快点回来哦，晴晴一直等着你！”外婆又一次擦干我的泪光…..少时便是如此，和外公外婆度过的每一个春夏秋冬，母亲虽忙，可总会抽出时间来接我放学，那时的我最为期待的，便是看到校门口那熟悉的身影，那时候，母亲也只是一个少女…..那陪伴一个男孩长大的传说或许是存在的，不然怎会让我遇到母亲？
这便是我的家，小时候总是会穿过熟悉的拐角，便跑上楼，熟悉地喊出“外公外婆，晴晴回来啦~”这样的话，而后外婆便会给我开门，映入眼帘的，便是热饭….小吗….或许是小的，光是容纳我们一家四口，便已经稍显吃力，可是大吗？又或许是大的，它总能容纳，少时的我对于世界的好奇和期许…..我的梦想便在家的土壤下萌芽，生长…..
“那后来呢后来呢？现在雨晴的家变成什么样了呀？呐，小布好想去看看诶…..”小布站在厨房的灶台前，揭开锅盖，拿出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烤红薯….“后来啊…..在我小学毕业的那年，我们的房子因为过于老旧，不适合居住，所以不得不拆迁了，那小时候的拐角，布满苔痕的阶梯，以及那吱呀作响的铁门，都在一声声名为时代的音声中被淹没…..我还记得，离开家的那一天，风很温柔，日光和煦，自南方而来，还是会吹过院门口的那枣树上….而我和平日一样，从睡梦中醒来，只是那被子早已因为我的成长，无法遮盖我….而老旧的吊灯还在闪烁着，我收拾好行囊，最后一次关上了那铁门，以为这和以往一样，我还会在回来….所以，我便匆匆离去，眼中的泪光被抹去，只因不忍回头，每一次回头，泪水便会洒落在故土，洒落在斑驳的老旧门前…..我只能留下背影远走，转过身仿若一梦惊鸿…..再之后，新楼拔高了，只是我再次回家的时候….找不见那熟悉的青石板砖，找不见那盏曾经无数次拨亮的老灯，也找不到灶台前的红薯，我自以为打开门便可以再见到外公外婆，以及桌上的热饭的…..可是那华装之门开启，四处呼唤着外公外婆，却无人应答….屋内的陈设，装修早已改变….而外公外婆也归去田间，自此难再见一面…..日渐相处总是无法发现变化的，所以直到后来再次见到外公外婆，方才察觉外公的华发又多生了几根，外婆脸上的皱纹逐渐加深…..我便开始痛恨自己的年少轻狂，抓不住的不只是那飞逝的时光，亲人们的欢声笑语在时代的洪流中逐渐远去….而母亲后来远走了….去到了别处，为了日后我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，母亲说过，到那时，把外公外婆接回来，我们和以前一样，坐在桌前吃烤红薯…..可是果真如此吗？当熟悉的家，一切都改头换面之时，还能称之为家吗？亦或是，那座房子始终都在，离去的只有人烟？我每每回到家里，只是一次又一次拿起空杯对着月光，但杯子却不知何时满了，杯中的是忧愁，而我在风里看着月光腐朽….若不是在新的家喝下消愁的酒，怎会想起老家的旧？”“我一次又一次地回望，我多希望回首能看见一切还和往日一般，淡蓝色的窗户内，是我们的欢声笑语，可无论再怎么挽留，也终究抵不过时间…..可我还是会在每一个夜里，回想起以前睡不着的时候，外公外婆带着我到院子里看星星，以及家门前每一颗草木的模样…..家是熟悉的，又是陌生的，我在这楼宇之中往返游荡….可我何尝不想回到那老屋，把心中的明灯拨亮？”“我所在的地方，便是家，离开的，亦是家…..我不愿提起往事，只怕又一次泪水会沾湿衣裳…..只怕是哀愁了落花，惊扰了乌鹊…..便只好将这所谓的“乡愁”埋在心中，待月光添上最后一抔土…..”
“青山长，遮不住，我望家乡的目光~”我闭上眼，对着洒下的月华唱起了这首乡愁的歌…..伸手，再近一点，就能打开熟悉的大门，回到外公外婆的身边….“水东往，似我思念在流淌”我感受到了一双手，牵起了我，睁开眼，泪水早已打湿了白衣，而在模糊的泪光中，我看见一位少女在我面前牵着我，引导着我…或许小布的确是我的家人，我的一切…..也是她，带来了屋内的烟火，有那么一瞬间，我会以为我回到了老屋，带着身旁的这位少女一起…..旧屋是的确已经淹没在了过往之中，可月光不会停留，它总是照着未来的方向，窗外的落花，枝头的乌鹊，以及那盏明灯，都跨越过了青山，再次回到我身边，离去的并非真正离去，总有一种事物，代替着过往回到我的身边…..我牵起小布，回首望，目光掠过青山，那曾经是我家的方向…
